第44章 波折

陈景裕脸色一白,“什么?”

陆晚筝拿手捂着嘴,头低垂着,无声的哭泣,双肩都发着抖,看着十分可怜。

陈景裕一时间难以消化,站着愣愣的,过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地开口,“晚筝,你别哭了,子孙的事看缘分,急不得。”

陆晚筝却摇着头,哭得声音沙哑,“我和景嵘成婚了这么几年,一时无所出,所以就被诊出……爹他如今病重,他不仅盼着大哥你能有子嗣,也瞒着景嵘有后,我,我不能耽误了他,他甚至……甚至不肯纳妾。”

陈景嵘不肯纳妾这事陈景裕也是知道的,外头都道,说是因为他惧内,说陆晚筝是知府的外甥女,陈景嵘是怕得罪了贺知府,所以才不敢纳妾的。

甚至连陈景裕也以为,景嵘从前是怕陆晚筝,才不愿纳妾。

可如今,他们之间出了那样的事,他如今若是想纳妾,无论纳多少,陆晚筝都不敢再有任何怨言了。

“你劝他纳妾了?他怎么说的?”陈景裕问。

“他说他不会纳,他也不想有庶子,他说他会找最好的大夫,来帮我调养,等我身子慢慢养好。”陆晚筝答。

“景嵘他……是个好男人。”

若是从前,以陈景裕那些斑斑劣迹,如今自然会说陈景嵘脑子糊涂了,妾室又如何,好好的养着,也没什么,家里热闹些不好么。

可如今连他自己心思都变了,别人无法理解陈景嵘,他却是理解自己这个傻弟弟的。

“可是大哥,等不得,”陆晚筝流着泪低声道,“爹等不得,他也等不得,要等多久呢,万一我真的无法再生育了呢,他不是不想要孩子啊……”陆晚筝拉着陈景裕的衣袖,艰难地哽咽道,“大哥你知不知道,他多傻啊,他明明知道,知道那个孩子不是他的,可他还是让我将孩子生下来,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那就是他的孩子,他往后一定会像疼爱自己的亲生骨肉一样疼爱,可我比他还傻,我有这么好的一个相公,我却一直觉得他心里没有我……”

陈景裕听着心里也翻搅着难受,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那个傻弟弟有多好呢,他把自己当一根蜡烛一般地烧着,再苦再累都扛着,就是想把光亮和温暖给周围的人。

陆晚筝哭得整个人都要晕倒一般,她出自滁州名门,父氏母氏都是滁州的大户,比陈家这样一个商贾家门楣要高多了,从小也只金尊玉贵的养着。

待到要出嫁时,因为她那父亲欣赏景嵘,又因为景嵘想攀上这门关系,而使尽了手段去求这门亲事,这才下嫁到了陈家。

她和景嵘,也是做了夫妻之后,才慢慢有了感情。

而这些年里,她在陈家既要孝敬公爹,又要照顾大伯小姑子,不仅没有耍过本分大小姐的脾气,什么事都做得尽心尽力。

陈景裕扶她坐下,问道,“你是想让我去劝景嵘纳妾?”

谁知陆晚筝却摇了摇头,“不,大哥,我是想请你劝他,劝他……休妻。”

“弟妹!”陈景裕震惊道,“你怎么还看不出,他对你是真心的啊!”

陆晚筝竟笑了起来,红肿着一双眼,那样的凄婉,即便是陈景裕看着,也不自觉地感到揪心。

可她的神情又是那样坚决,这个想法,她应当已经反复想了许多次,犹豫了许多回,这才决定了。

可她也是不舍的,这不是她本意,却是她最终的选择,所以她哭得这样伤心,哭得叫人心碎。

“我知道他是真心的,是我配不上这一份真心,我配不上他,”陆晚筝已经停止了哭泣,仿佛是眼泪都流尽了,整个人变得十分平静,可这份平静却更看得人心疼,“他即使纳妾,往后的孩子也是庶子,我占着正妻的位置,既不能为他绵延子嗣,往后他见到我,也会想起之前的事,我在他身边,也永远带着愧意,大哥,我知道的,我跟他,”陆晚筝声音颤抖着,“早就到不了白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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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院子里出来,陈景裕还如行尸走肉一般,他自己都没发觉,此刻脸上已经满是水痕。

他自然没有答应陆晚筝,答应要劝陈景嵘休妻,只让她安心等景嵘回来。

其实陈景裕也明白,为何陆晚筝这个时候会宁愿将这么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亲口跟大伯提起,甚至不惜让他去劝说景嵘,不光是因为那件事后对景嵘的歉疚。

还有便是怕她也知道了景嵘去京城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救贺知府,可眼下局势,贺知府已经难保了,陈景嵘当初是为了这份势力娶的她,如今她不能再帮他了,她宁愿他再去另娶一人,或是能在生意上助他,或是能为他诞下子嗣。

她和景嵘这一路走来,陈景裕都看在眼里,成婚前两人并没有感情,共同走来的这些年月,她低估了陈景嵘对她的感情,同样也低估了她自己对景嵘的感情。

她以为景嵘不爱她,也以为自己爱的不是景嵘。

明明是夫妻,离得这么近,却还是没能将彼此都看清。

执手白头多难啊,百年修得同船渡,这要成为一对有情人,成为夫妻,是在千千万万人里遇上的那一个。

可要分开多简单啊,不经意就可能走散了。

陈景嵘走了月余,陈景裕一直悬着心,终于,等到他从京中回来。

可陈景嵘回来的时候很是憔悴,陈景裕一见,心里就咯噔一下。

果然,等他问起情况如何时,陈景嵘苦着脸摇了摇头。

“银子没花出去?”陈景裕问。

陈景嵘还是摇头。

陈景裕不解了,皱着眉问,“那银子花出去了,还有问题么?”

陈景嵘声音都带着疲惫,“银子都花出去了,可知府大人的官位还是保不住。”

“那这银子不是白花了?”

陈景嵘竟然还是摇头,然后道,“银子没白花,却是花不到贺知府身上了,他那个事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乌纱帽掉是板上钉钉的事,如今就看判个什么罪名,若是罪名重,怕是有牢狱之灾,这事是尤阁老定夺的,使银子都没地方使。那些银子,我是花在咱们家自保上头了。”

“自保?”陈景裕疑惑道。

陈景裕揉了揉眉心,从前他去北边贩货,即便是冒着风险同北契人大交道,也没见他这幅模样,看这样子,他进京一趟吃了不少苦头。

“咱们家同贺知府,可以说是同气连枝,往年他送礼到京师打点,银钱礼物都是我来置备的,若是贺知府判得重,保不齐会将咱们也牵连进去,所以我又找了人,希望至少能让家中的生意少受些影响。”

“你找了春亭?”

陈景嵘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却又怕被陈景裕察觉什么,忙掩盖了下去,只道,“我在京中还有个朋友,他家里有些门路,所以把银子都花了,没有劳烦孟大哥。”

陈景裕就算再迟钝,也能猜到,陈景嵘进京一趟不止这么简单,也必定不是因为不想劳烦孟春亭,这才又找了什么别的朋友。

可看他这样子,分明就是想瞒着自己。

陈景裕也不敢跟他提到陆晚筝的事,只让他先去休息,不过,即便是累成了那般,在睡了一晚后,陈景嵘也早早爬起来去巡铺子去了。

连陈景裕都发觉有些不寻常,陈景嵘把所有家中铺子的账册都带了回来,又不停地请了各个铺子的里账房来问话,像是要把家中所有生意都梳理一遍。

这些日子,陈景裕帮着打理生意,对这些铺子也大致有了了解,不愿见弟弟一个人这么辛苦,就想着要去帮他查账,陈景嵘见瞒不过他,这才跟他说了实话。

原来他打算只留下最重要的几个铺子,其余的都想办法转手出去。

陈景裕明白,这还是和贺知府的风波有关,可他想不通,疑惑地道,“有这么严重么?”

陈景嵘的语气仿佛是安慰,“以防万一而已,生意做大了,容易招人眼红,如今滁州城要变天了,等咱们先把风头给避过去,再慢慢来。”

没多久,京里就来了消息,贺知府因受贿徇私被罢了官职押送入京,家财全被抄没,人也进了刑部大狱里,等着案子查清后再发落。

滁州果然是变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