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劝说

陈景嵘这一走,走了近一个月,一个月里陈景裕在大宅中既要管着生意还要照看家中上下众人,终于明白平日里景嵘有多不容易了。

尤其是陈老爷子的病情加重,更是让他心力交瘁。

而李映白比他还忙,之前因为乱局,搅得人心惶惶,滁州城不仅涌入不少来历不明的流民,更是蹿进了不少匪盗,城中大事小事不断,他们知府衙门的捕快分为两个班,来回倒着,连夜里也要当班。

如今大的朝局虽然稳固了,可城中的治安却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变好的,陈景裕想要去见见他也总碰不到他正好得闲的时候。

他当班的时候累,当完了差也要抓紧时间休息,陈景裕也不愿太过打扰,只能自己忍着,再吩咐来财不断送些吃食和用得上的物件过去。

陈老爷子那病是多年的积弊了,当初为了挣家业,走南闯北的时候受的伤,年轻的时候还撑得住,年纪一大就不断的反噬,他自己是个暴躁脾气,总觉得自己一副病怏怏的样子,成日都在卧床养病,嘴里总说活得没滋没味,下人煎好药,总要三请四劝才肯喝。

他总说,要不是想着见孙子,早就不想再这么活受罪了。

这些日子他病情加重,陈景裕请了大夫来,大夫临走的时候告诉他,“老爷子这病突然变重,一则是因为年岁日高,身体受旧疾蚕食日久,可则二来,也是老爷子心病所致,他若是自己都不肯配合,这药吃下去,效力也未必能都发作出来,大公子还是应当多多开解,让老爷子宽心养病。”

陈景裕目光低垂,沉默着听完,点了点头,让下人送大夫回去。

他想了许久,当晚还是去了老爷子的院子。

还没进屋子,就听到里头老爷子既虚弱又不耐的声音,“端出去,不喝了,喝了顶什么用。”

一旁的丫鬟劝,“老爷,不喝怎么成呢,不喝您好得慢,那不是要多受些罪了。”

“好什么好,死了才一了百了,原想着撑着这口气见见孙辈,看着我陈家香火延续,如今怕是指不上了,早点去了才是正经,这才叫少受些罪呢!”

陈景裕心知,上次父子俩吵那一架,吵得却是过了,当初自己服了软,便不至于将老爷子给气成这样。

他走到门边,丫鬟端着漆盘出来,碗里满满的药汁,丫鬟见了他便有些为难,怕被他指责说没有服侍好老爷子,陈景裕见她紧张,笑了笑宽慰道,“给我吧,我来劝劝老爷。”

他进去后,老爷子见是他脸色更加差了,冷着脸道,“你来做什么?”

“爹,把药喝了吧。”他端着要走到老爷子榻前。

老爷子却一横眼,“你端走,让他们也不必再替我煎药了,白白浪费了这药钱。”

老爷子当初白手起家,是从苦日子里过来的,即便生来家业渐丰,也从不大手大脚,一直都舍不得花钱,陈景裕还记得从前母亲过世,家里就请了两个下人,全是在家里照顾他的,老爷子就那么一个人出去行商,在外风餐露宿,吃了不知多少苦,才积攒了这些病。

所以这也是为何知道他在外花天酒地,老爷子每次都要气得不行。

“爹,你生气归生气,你再打我一顿也成,何苦为难自己。”

老爷子却没看他,“打你有什么用,打死了你,你就能让我如愿了么,我想通了,我前辈子是欠了你的债了,这辈子就是来还债的罢了。”

他这样说着,陈景裕心里自然也是难受的,一帮的文叔见了,忙出口劝道,“老爷,自二少爷去了京中后,生意都是大少爷在掌着,家里上上下下也是大少爷在打理,大少爷如今还不够争气么,您该宽心才是啊。”

“宽心?”老爷子冷笑着,指了指陈景裕,“他如今都多少岁了?现在才想着走正道,我像他这般年纪,景嵘都有了,他呢?”

其实说来说去,老爷子就一个心病,就是陈景裕的子嗣。

文叔赶紧向陈景裕使了使眼色,陈景裕懂了文叔的意思,是让自己说点好话哄一哄老爷子。

可要说什么呢,除非说自己打算续娶继室绵延子嗣,别的话也不起作用,可要说这样的话,那就是在骗老爷子。

他从前性子顽劣,也满嘴荒唐过,如今却不愿意拿这个事情再骗父亲,能骗多久呢,难不成自己真续娶继室么?

别说继室了,如今家中那些妾室,他也没再碰过。

从前混账得久了,浑浑噩噩的,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他是下决心要换一个活法的。

他既不肯松口,老爷子的心病怎么能除,那碗药直至放凉,老爷子也不肯喝下去,未免再说下去,更加惹怒了父亲,陈景裕便无奈地走了。

走到院子外头,才看到他弟媳陆晚筝带着丫鬟站在回廊里。

陆晚筝走上前来,“大哥,本来向着来看看爹,正逢上大哥在里头,怕打扰了那么父子俩叙话,可这话怕是爹也要歇了,我明日再来请安吧。”

陈景裕脸上不大好,点了点头,“嗯,明日再来吧。”

走出了院子,陈景裕正欲自己回自己那边,却被陆晚筝叫住,“大哥,晚筝有一事……”

她神情犹豫,一脸为难的样子,陈景裕便想着怕是有什么困难要让自己解决的,于是便问,“什么事?”

陆晚筝左右看了看,低声道,“这里下人往来,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大哥移步。”

陈景裕点点头,“那正好我送你回去。”

他陪着陆晚筝走到了景嵘他们两口子所居那院子,到了正屋,陆晚筝便让所有下人都退下,陈景裕一见这架势,便有些疑惑,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

“弟妹,究竟什么事,可是景嵘他……”

陆晚筝知道他想岔了,摇了摇头道,“大哥你误会了,相公没递什么消息回来,我想跟大哥说的,是爹的这病。”

“爹的病?”陈景嵘更加疑惑了,为了老爷子的病有什么不能说的,还要把下人都给遣走。

“大哥你也听大夫说了,爹这是心病,爹的心病是什么,大哥你也明白。”

陈景裕苦笑了笑,“明白,不就是因为我蹉跎到如今还无所出么,你是想劝我续娶?”

谁知陆晚筝却摇了摇头,“大哥的事晚筝怎能置喙,且大哥本也有妾室,子嗣不过是时间问题,爹他不仅仅是因为大哥无所出而生气难过,也是因为景嵘和我……”

说到这里,陆晚筝眼睛慢慢红了起来,陈景裕却见不得女儿家眼红掉泪,忙宽慰道,“怎么又扯到这个,你们这还多年轻呢,是因为我从前太胡闹,没有多帮帮景嵘,让他一个人忙着,整日都被生意给耽搁着,从来都没怎么好好陪着你。”

陆晚筝摇了摇头,一时间仿佛是不知如何开口,正当陈景裕想继续宽解她时,竟见她忽然起身,然后跪在了陈景裕的面前。

陈景裕大惊失色,“晚筝,你这是做什么?”

见他来扶,陆晚筝摇了摇头,推开了,抬眼时,两道眼泪从面颊上滚滚而落。

“是我对不住他……”

这一句,哽咽得难以为继。

陈景裕明白了,她这是指的什么。

他不知要说些什么,半晌才道,“都过去了……”

陆晚筝苦笑着,“之前那个孩子,大哥是知道内情的吧,景嵘他最信赖大哥,想必是不会瞒着的,他也只能跟大哥说了,陈景嵘……他就是个傻的。”

她一边哭着,一边低声道,“我那样对不起他,别说是休妻了,他要论家法处置了我,我也不敢怨言的,当初我求他放我自去,他只不肯。”

“那是说明他还是想和你继续做夫妻,难道你是真的想和他分开么?”

陆晚筝摇了摇头,“他这个人,在外头做生意时看着不近人情,可对身边的人,却是事事都纵容着,所有人都说,他娶我是因为我舅舅,连我也这么以为的……”

陈景裕还是去将陆晚筝扶了起来,“他最看重的就是家了,我们同他,是大家,你同他,是小家,都是他的至亲,我相信你对他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不过一时糊涂罢了,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从前那些事,他既都不愿计较,都只当没发生过吧。”

“可是大哥……”陆晚筝眼泪不止,哭得整个人都叔叔发抖,却不知道是想说什么,这般难以开口。

陈景裕有些担忧地道,“你有什么为难之处,你尽管跟我说就是。”

陆晚筝双目通红,含着泪看向他,“大哥,我知道你和景嵘一样,都是重情之人,所以,我不该瞒你……其实,当初那个孩子没了之后,我身子出了一些问题,大夫来诊过,说我往后再难有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