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家法
外人看陈家,都说老爷子偏心幼子,所以任由长子在外胡闹,左右家业都是留给幼子的,可外头那些人毕竟只是看热闹罢了,陈景嵘却清楚,父亲并非是不喜欢大哥,不过是恨铁不成钢,且病了这么多年,有心管教也无力约束。
而且,父亲对大哥实则是怀了很深的愧疚,总觉得是当初自己只顾家中生意,才让大哥养成了这般顽劣的性子,平日里虽看不惯他那些做派,却又因为那股愧疚而下不去狠心,所以才由着他去。
可陈景嵘知道,父亲的底线是什么。
大哥在外风流浪荡,父亲看似生气,实则也容忍了下来,只唯独一条,是父亲看得最重的。
那便是子嗣。
可陈景裕却对父亲道,他为了一心一意对李映白,不仅绝不会续娶,更要遣散妾室,对子嗣一事不做所求。
这还不把父亲气疯?
陈景嵘进去的时候,陈景裕被打得已经痛昏过去了,陈老爷子那样子,一看就是都失去了理智,可见之前父子俩的争执有多激烈。
陈老爷子还要叫打,陈景嵘赶紧上前劝住了,让下人把陈景裕抬出去,自己留下劝阻父亲,陆晚筝也忙让人去请大夫来瞧。
等将老爷子也安抚下去,陈景嵘这才赶去看他大哥。
见陈景裕躺在床上,痛得眯着眼睛一直小声哼哼,陈景嵘忍不住劝道,“大哥,你何苦要那样气爹呢,他听了外头你和李映白的传闻,生气固然是生气,可原也没想着要动家法,你却偏偏火上浇油,说什么遣散妾室的话来,你又不是不知道咱爹那个脾气,最受不得激。”
陈景裕却道,“我可不是为了气他,这是我真心实话的话。”
这下连陈景嵘都有些惊着了,直问,“哥,你又在想什么,你同李映白那事倒也没什么,可那到底不过是玩乐罢了,爹可是一心盘算要让你续娶呢。”
陈景裕不高兴了,“什么玩乐,我从未当做是玩乐过,你说你们奇不奇怪,从前我弄这么多妾室,你们一门子地劝我收心,如果我说要遣散了,你们反倒阻拦起来。”
“从前那是爹希望你正经地娶个继室,好生下嫡子,纵使不成,你那些妾室能有子嗣,爹也是乐见的,如今却好,你不仅不续娶,妾室也不要了,说要对一个男人一心一意,那李映白能给你传宗接代继承香火么,你这不是往爹心上浇油么!”
大约是听到了李映白不能传宗接代,陈景裕虽痛得直哼哼,还是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脑子里想着李映白要是知道自己被嫌弃不能继承香火,怕早捏着拳头要揍人了。
陈景嵘见他还笑,无奈地直摇头。
陈景裕却叹道,“景嵘啊,你也知道,我早早就成了亲,即便元娘去后,身边也这么多妾室,可你看这些年她们哪个有过身孕?”
这事一直在陈家是个颇为忌讳的话题,陈景裕成亲这么多年却还是没有子嗣,老爷子也为此急得不行,所以后来对他成天游戏花丛也不再干预。
陈景裕自己也消沉过,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身体有问题。
陈景嵘怕他又想到这上头去,心里会不痛快,于是劝道,“可咱们也请了好些大夫来看过了,都说是没问题的,只说是你平日里纵情声色太过,要是收敛些,时间一长肯定会有好消息的。”
“你不用安慰我,”陈景裕忍着身上的痛摆摆手道,“大夫们是那样说,可有些毛病他们未必诊得出来,即便如他们所言,我这身体是没问题的,我如今也不再执着了,子嗣一事也是一种缘分,有的人命中就没有子孙缘,不说别人,就说那位……即便那样尊贵的人,不也有无可奈何之处么。”
他拿手指往上指了指,陈景嵘便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的。
他手指的是天,所说的那位尊贵之人,指的应该是先帝。
先帝即位后,膝下的皇子接连夭折,五位皇子一个都没能留住,所以先帝驾崩后,太后才从皇族旁支里立了新帝,如今朝局动荡的根源也是由此而起。
“你怎么又扯那么远去了,那可不是咱们能议论的事,”陈景嵘说着,大概是因为涉及子嗣一事,语气也变了,“哥,我不知道你又是脑子里哪根弦搭不上了,你同李映白来往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只要你不闹得太过,即便父亲,也不会真就怎么样,可你这样突然说什么遣散妾室,不把子嗣当回事,别说是父亲,我也不会听之任之的,你还是趁早别胡思乱想了,等玩腻了就好好想想续娶之事。”
“玩腻?”陈景裕皱眉,“你说对谁,李映白?”
陈景嵘知道,现在他哥对李映白正是上心的时候,说什么要遣散妾室也是一时脑子发热,这时候肯定不喜欢听自己说这样的话,可真等时间一长,怕不等旁人来劝,他自己就转了念头。
“总之如今父亲是真动了怒,你即便是为了和李映白好好处下去,也不要再激化此事。”
陈景嵘肯定还是想劝得他最后好好再娶生子,只是知道现在他心心念念都在李映白身上,想着缓缓劝阻,可这话听在陈景裕耳中却是另一番意思。
他心里想的是,现下却是太过急切了,遣散妾室等事需要徐徐图之,他和李映白的未来还长,要好好谋划。
陈景嵘看他陷入沉思,也不知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又看了看他身上伤,“哥,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回来得晚些,你还要受多大的罪,这板子可不是玩笑,你瞧那些进衙门里挨了板子的人,腿也打残的也不在少数,今天爹被你激怒成那个样子,要是没收住手怎么办?”
陈景裕也吃足了苦头,这会儿只觉得自己下半身都似乎没了知觉一般,腿上一点劲儿都使不上,也不敢挪动半分,一动就是锥心刺骨的痛。
陈景嵘又叹道,“我就不懂了,那李映白难不成是妲己妹喜转世不成,我看你为了他次次出事,半条命都要搁进去了,这次也是,好端端的,突然又说什么要遣散妾室。”
“景嵘啊,”陈景裕幽幽地道,“人总是会变的,你只道我如今是一时兴起,却不知对我来说是如梦方醒,我到底也痴长了这么多年岁,遇着了许多人看过了许多事,慢慢懂了一些道理。”
他忽的转头看向陈景嵘,目光里带着真挚,又有些难过,低声道,“你知不知道,前些日子我上街时,听人谈及我与李映白的事,那些人从前也将我说的不堪,从前我是不在意的,可如今我听了之后如坐针毡,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这些流言会传到李映白的耳中,我不想因为自己过去的事,给如今的他添不快,我不在意流言,可我在意他在意……”
他这话说得绕,陈景嵘却听懂了。
“我想变一变了,”陈景裕垂下目光,低低道,“若是我还只是像过去那样,我会觉得自己配不上他的。”
说来说去还是李映白,陈景嵘也明白是劝不住了,想着等他对那李映白的热乎劲儿消退的时候再劝吧。
陈景嵘走后,陈景裕后半晚也几乎没怎么睡,伤口一直疼,好容易睡着了,轻轻一动又给痛醒了。
不过等到第二日,他还是想起来,自己被匆匆叫回大宅,如今又一夜未归,李映白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叫来财去桐花巷给李映白报信。
来财去的时候李映白已经出门当差去了,可他当完差,在院门口碰到来财时,其实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外头都已经传遍了,说是陈景裕因为他被陈老爷子动了家法,打得半死,惨叫声一条街都听见了。
他昨晚想了许多,偏偏没想到是因为这个,见了来财,不待来财说完,就径直问,“陈景裕他现在究竟怎么样了?被打得重不重?”
来之前陈景裕已经吩咐过了,来财这会儿按着他一早吩咐地答,“不重,已经上了药,爷把老爷给气着了,说这两日在大宅里尽尽孝,好好缓缓父子间的和气。”
李映白听了也不知信没信,转过目光时点了点头,沉默片刻又转头对来财道,“嗯,你回去告诉陈景裕,让他顾好自己的事就是,把伤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