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对饮
夜有些深了,陈景裕看着李映白来回把该整理的都理好了,算时辰也到了要入寝的时候,可……他四下看了看,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这,我如今占了你的床,你睡哪里啊?”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想着李映白不会叫自己回隔壁院子去吧,于是忙道,“隔壁院子也锁了,钥匙在来财那里,我也忘揣上了。”
李映白没理他,等脱了外衫和鞋袜后,便直接走到床边,冲着陈景裕扬了扬下巴,“你睡里头。”
陈景裕神情有些呆,“你要和我一起睡?”
等他往里头挪动了一些,李映白就掀开被子趟到了他旁边,“夜里有不舒服就叫我。”
陈景裕确信自己的烧已经彻底退了,身上不说全好了,可也不过就是个小风寒,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病症,可眼下既然能靠着这病得些便宜,那还不好么,于是假意咳了两下,说了声“好”。
等李映白吹了灯躺好,陈景裕便不动声色地往他那儿挪动,蹭着蹭着就贴到了他的后背上,李映白也感觉到了,沉声道,“好好睡觉,别动来动去的。”
陈景裕可怜巴巴地道,“我身上冷……”
李映白想着,他受了风寒,可不就是忽冷忽热的么,于是有些担忧地道,“冷么,我去给你再添床被子。”
“不必了,”陈景裕忙道,“你身上暖和,我靠着你就好。”
说着,还伸手将他环抱住,头还在他颈后蹭了蹭,李映白听到他像小狗一般吸着鼻子,知道这家伙说什么冷怕都是借口,更让他忍不住火冒三丈的是,由于两个人贴得严丝合缝一般,他很明显的感受到了陈景裕身体上的变化。
“陈景裕。”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着。
陈景裕在身后又委屈地道,“我不是故意的,身不由己而已。”
李映白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你要么就规规矩矩的,要么就滚回隔壁去。”
陈景裕听了不敢再凑那样近,可他说的也没错,有些反应是身体直接做出的,并非自己有意如此,如今却只能忍着这份难受,离他远一些也好,离得近了反倒是自己难捱。
李映白白日里守了他整整一日,这会儿也累了,趟在床上没一会儿就睡着了,陈景裕却因为睡了太久,反而难有困意。
大雪过后,地上铺满积雪,今夜的月光本就亮,投射到雪面,银光便更甚,此刻从窗外透入,屋内即便没有烛光,四下里也能看得清晰。
陈景裕侧躺着,此刻眼中是李映白的背影,那些月光让他的发丝纤毫毕现一般,都染上了一层莹白。
陈景裕就那么看着,脑中浮现出他的眉他的眼,他的笑他的怒,只这么一个背影,也能让他看得不愿挪开目光,此刻仿佛什么都不做,也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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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裕借着生病的由头,不肯回元宝街也不肯回隔壁院子,赖在李映白家中不肯走,甚至也不肯让来财等人来这边伺候,嘴里却假意说什么怕打扰了李映白的清净。
李映白哪里不知道这厮打的什么主意,也清楚他那病就是累了,病气早发散完了,之所以由着他这般,不过是体谅他刚刚办完丧事,心头郁结。
连当完差也会记得将饭菜带回来,与陈景裕一块吃,陈景裕心头窃喜,只是不敢表露出来。
连日里一直断断续续下着雪,李映白回来的时候也越来越早,这日他又带了饭菜回来,摆好碗筷后陈景裕却叹道,“这样的天气,喝一壶温酒下去才是痛快。”
李映白家中哪里有酒,若是平时肯定不会理会,只会给他一个白眼,可这些日子大约是由着他得寸进尺惯了,竟脱口道,“那我去外头给你买酒。”
陈景裕没料到他能纵容自己至此,惊了一惊,摆了摆手,“这倒不必,”忽然又道,“对了,隔壁倒是有,是他们从北边带回来的,那可是好东西,你等我去取来!”
他欢喜地披上裘衣准备出门,可走到屋子外,上下摸了摸,脸色便垮了,“哎呀,忘了院门钥匙是来财揣着的。”
李映白也走了出来,见他那一脸懊恼的样子,眼中一片失落,又朝隔壁看了看,两个院子只隔着一堵围墙,平日里都能呼和相应。
于是对着陈景裕道,“你告诉我在哪儿,我去替你取。”
陈景裕几乎是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蹬着院墙,几个腾身就越过了墙头去,心里不禁叹道,原来一副好身手还有这般用处,飞檐走壁不在话下,难怪戏文里的大盗们盗个夜明珠无价宝都跟玩似的。
又恨自己没功夫在身,否则也能似他这般轻巧,就可以夜夜翻过院墙来偷偷瞧他。
等李映白取了酒回来,陈景裕还一副震惊无比的表情,玩笑道,“还好你不是那等杀富济贫的大盗,否则夜里就这么摸过去,我岂不是小命休矣。”
李映白看了他一眼,“胡说什么呢,这不是你嚷着要喝酒的么。”
“是是是。”陈景裕应道。
酒煮好了,陈景裕替李映白也倒了一杯,道,“你也尝尝,不过得喝慢点,这酒烈得很。”
他嘴上嘱咐李映白要慢些喝,自己却一会儿就几杯酒下了肚,见李映白喝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便打趣道,“你还喝么,这玩意儿可容易醉人,你不怕我又像上次那样趁……”
他一时嘴快,回过神来时仓皇停住,差点咬了舌头,可李映白已经看过来了,“上次?什么上次?”
陈景裕连忙打哈哈,“你上次在酒馆,醉了之后我扶你回来可费了老大的劲儿。”
李映白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他可听到了,他分明说了“你不怕”三个字,若是扶自己回来,有什么好怕的。
可想了想他却并没有发作,任陈景裕又岔了话题给蒙混过去了。
他是怕自己追问下去,到时候忍不住将这家伙又揍一顿。
只是见陈景裕酒喝得急,还是皱了眉道,“我看你自己倒是求醉,你待会儿醉了我就将你扔到门外去,省得闹腾。”
陈景裕一听,看了看窗外的飞雪,刚拿起的酒杯忙放下了,“这不是难得么,你居然肯陪我喝酒。”
李映白不过是怕他酒喝急了伤身,见他似乎真以为会被自己扔出去,半晌没再端起酒杯,忍不住又道,“其实倒也不必扔出去,你要是酒后发疯,捆起来也是个法子。”
其实分明是为了解释方才的话,可说出来却变成了另一种威胁。
陈景裕笑了笑道,“你以为我是想借酒浇愁么?”
李映白没有答话,却显然是对这话的肯定。
“借酒浇愁这事,之前因为你我已经试过很多次了,”陈景裕淡淡道,“能和你这样雪夜对饮,是赏心乐事,今日我不会喝醉,况且聚散皆是缘的道理,我明白。”
过了一会儿,李映白才低声道,“我听人说,多情都是无情,却没见过你这样的……所有的快乐都是有代价的,得到的越多,能失去的东西也越多,而失去也往往比‘不得’更加痛苦。”
他这一番道理,陈景裕听明白了,不过他这语气,竟仿佛是劝诫,而并非是责问或不齿。
陈景裕没有说话,偏头去看外头,夜幕已降,飞落的雪花已经看得不太清楚了,可耳边能听到那细微的簌簌雪声,便知道雪还是在下着的。
他终于又拿起了酒杯来,和此时杯中的酒已经凉了。
凉凉的酒液顺着喉咙下去,不仅冷得人一哆嗦,酒意也重,辣得喉咙蹿火一般。
“我四岁那年,母亲没了,也是在大冬天,”他放下酒杯后缓缓道。
“那时候我家里没有如今的家底,父亲手里就一间皮货铺子,到了冬日里是最忙的,要去北边贩货,家里统共就两个下人,我那时候年岁小,懂事也比旁人晚,那会儿胆子小爱哭闹,嬷嬷就将我锁在屋子里,自己出去吃酒,一锁就是整整一日。
“有时候喝醉了,连吃的都忘了给我,我那会儿哪懂什么恶仆欺主,嬷嬷告诉我,她是为了我好,是怕我跑出去受了伤,说要是我告诉了我爹爹,他们会被打死,我就真被唬住了,连告诉我爹爹都不敢……
“后来我爹便续娶了弦,家里生意有了起色,我爹呢就更忙得不见人影,我二娘知道了下人们背后欺负我,替我整治了他们,那会儿我以为我终于又有了母亲……”
他看向李映白,苦笑了笑,“你知道么,后来我十几岁了,听见他们说我二娘是在捧杀我,我都会冲人破口大骂,我可傻了,在我心里,从不怕我二娘对我怀了坏心,我真正怕的,是她不肯理都不肯理会我。
“我小时候喜欢景嵘,他出世的时候,我高兴了好久,天天都要去瞧他,可景嵘不喜欢我,他稍微长大些就开始避着我,我后来才知道,是二娘背地里这么教他的,说我是个蠢货,叫他不要跟我往来……
“我第一个通房丫头也是我二娘支到我身边的,也就是我现在那二房金枝,我什么都听她的,后来还跟我爹犟,不肯娶妻,其实难怪无论我二娘还是家里的下人,都拿我当傻子,我可不是傻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