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节哀
李映白并不知道香兰下葬的时间,只知道元宝街里敲打了好几日了,也不知道陈景裕那边究竟是什么样的光景。
因第二日还要当差,头天夜里他早早就睡了,起来的时候差不多卯正,走到窗边一看,才发觉外头一片雪白。
昨日怕是下来一宿的大雪,地上铺了厚厚一层,他逃了件衣裳走出屋子去,倒也不觉得冷,只是外头白茫茫一片,看得有些出神。
滁州已经许久没有下过这样大的雪了,乍一见,竟有些小孩子似的心境,觉得有些雀跃。
他梳洗完了就准备出门,要赶去衙门里,可等他走到院门处,一打开门就傻了眼。
陈景裕爷没注意门后的响动,冷不丁那院门一打开,李映白在门后,两人就这么一照面,都有些惊到了,一时间竟没什么话说。
“你怎么来了?”李映白低声道。
他以为这会儿陈景裕应当还在料理他三房的后事。
“就……来看看你。”陈景裕望着他,笑了笑。
他倒是想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疲惫,可眼眶里的血丝那么明显,眼下也是一片乌青,整个人都憔悴极了。
“来多会儿?”李映白又问。
陈景裕却摇了摇头,“没,没多会儿。”
李映白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站在院门出的屋檐下,打了一柄伞,不单那伞上积了一些落雪,被伞给遮住的那小片地上,积雪也分明比别处要浅,这哪里会是“没多会儿”。
他不知什么时候就站在了这外头,却不愿意敲门叫醒自己,就这么独个默默站着,站到此时。
李映白先是接过他的伞,将伞收了,再让他进门,见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顺手便牵住了他。
在外头站了这么久,按说手上应该很凉,可陈景裕手上的温度却很热,李映白看了看他,脸上也泛着红,瞧着有些不大对。
等他进了屋子坐下,李映白皱眉问,“你这莫不是着了风寒吧?”
陈景裕仰头看着他,连反应都有些迟钝,“有水么,有些渴……”
他在外头站了这么许久,着实渴得不行。
李映白转身去厨房里给他倒水,可等他端着水杯再走出来,就见陈景裕趴在桌上似睡着一般。
“陈景裕!”他有些惊慌地上前,拍了拍陈景裕的脸,不仅没能将人叫醒,更是感觉到他脸上的那股热烫,再摸了摸他的额头,李映白眉头皱得愈发的深了。
他先将陈景裕抱进卧房,放到自己床上,怕被冷到,又在柜子里多拿了一床被子出来,将他周身给捂好,这才出门去寻大夫。
周大夫正在坐堂,被李映白请到家中,这会儿陈景裕的一张脸被烧得红透了,闭着眼不住地在呓语,却听不清究竟在说什么,瞧着像是被烧糊涂了。
李映白心里担忧,周大夫诊完了却说无碍,只让他宽心,说是累坏了,又受了寒,一时间身体吃不消,这才发作了出来。
周大夫让李映白先守着,一会儿叫铺子里跑腿的将抓好的药送来,又嘱咐道,“他不醒来也吃不下药去,李公子你再给他加床铺子,看着他别再受寒,将体内的热气给发散出来后,等他醒了给给他再喂药吃,他这病症来得急,去得也快。”
李映白点了点头,送走了周大夫,又请了人去衙门里替自己带了话,就守在陈景裕身边,防着他踢了杯子再受寒。
陈景裕昏昏沉沉的,一会儿睡得沉沉的,一会儿又开始嘟囔着什么,起初李映白一听到他出声,以为他想要什么,忙凑上去问,“怎么了?要喝水么?”
陈景裕哪听得见他说什么,自己嘟囔几句,又睡过去了。
等他彻底清醒过来,外头的天色已经变暗,依稀是傍晚了。
他脑子还重得很,四下望了望,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上一点力气也使不出,就那么躺了一会儿,忽听到推门声,然后就见李映白走了进来。
李映白一进屋就朝他那儿看过去,一眼便看到他醒了过来,不由松了口气,“醒了?正好,药已经煎好了。”
周大夫让他就这么守着,李映白心里是不大放心得下的,他小时候听祖母说起过,谁家孩子小时候发高热,烧得久了就将脑袋给烧糊涂了,就这么让陈景裕烧着,会不会等他醒来也成了傻子了。
可瞧他如今这样子,应当是没有成傻子。
陈景裕这会儿也明白这是在李映白家里,敲了敲窗外的光景,问道,“你当差回来了?”
“没去,”李映白淡淡道,“你这样子,我怎么走得开?”
说完他便转身去厨房端药去了,陈景裕静静躺着,如今他身下的褥子身上的被子,都是那个人的,鼻息间也都是他的味道,一股近似杜松的清爽,让陈景裕只不想再起来了。
李映白端了药来,又扶他起来,替他将药吹了吹,他自己闻着那药味都觉得苦,可陈景裕接过去却仿佛喝白水一般,眉头都没皱一下就给喝干净了。
“不哭么?”李映白疑惑地道。
陈景裕笑笑,“小时候喝药跟喝水一样,喝惯了,现在什么药我都不觉得苦。”
李映白去放了药碗,见陈景裕挣扎着要起身,皱着眉制止道,“起来做什么,病着就好好躺着,药刚喝下去,折腾什么呢!”
陈景裕被他这么一斥,气势上就先软了,看着他低声道,“我,我内急……”
李映白撇开眼,低声道,“那你去吧,”见陈景裕手脚还有些无力,便上前搀住他,“我扶你去。”
等扶到恭房外,李映白似有些犹豫,最后还是道,“要不要……我帮你?”
陈景裕先是愣了愣,然后才明白什么意思。
“不必了吧。”他低声答道。
倒不是他不好意思,而是他已经看到李映白连耳廓都红了。
回来后,在李映白的要求下只能又回去躺着,可周大夫说得没错,陈景裕这病来得急去得也快,一副药吃下去,不仅烧渐渐退了,人也慢慢有精神了。
中途李映白又熬了粥给他喝,自己也就着点酱菜,吃了两碗下去,便将晚饭给解决了。
吃完陈景裕又被要求回去趟好,怕他担心,便道,“我这不是病,只是太累了而已。”
李映白点点头道,“那你好好休息。”
陈景裕听着口气,竟是没有要赶自己走的意思,他看了看外头,夜色已经有些深了,心里想问这是不是准许自己留宿的意思,又怕问出来马上被扫地出门。
李映白去厨房收拾好,回来后就陪他坐着,坐了一会儿忽然低声道,“陈景裕。”
“嗯?”
李映白看了看他,“节哀顺变……”
这些日子,陈景裕听这话听了无数遍,流水般地在耳畔进进出出,仿佛是一句问候语般的轻便,可此刻听来,却叫他有些红眼。
“我是很难过,”他淡淡道,唇边浮起一抹苦笑,“香兰虽名义上是我小妾,可其实,我是拿她当亲人看的,是我没照料好她……之前她就病了的,我守了她些日子,见她好转了便没当回事,我天天都在这桐花巷里,什么都不管不问,府里下人也来跟我说过她不好,可我没怎么在意,没想到,等回去看的时候,已经晚了……”
他极力的忍着,可到底声音里还是泄出一丝哽咽,一时间只垂着头,没再说话,李映白看着,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实在不擅长出言安慰。
甚至,看到陈景裕这样难过,他心里还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情绪。
李映白知道,陈景裕家中有五房小妾,外头的人只说他浪荡说他花心,可他对她们每一个都用了心。
一个人的情感真的可以分那么多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