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香兰
这样过了几日,这日李映白当完差回家时,却发现不仅陈景裕没有如往日一般院门处翘首以盼等着他,隔壁院子也大门紧闭。
他走上前,本想敲门,可抬了手去又收了回来。
踌躇了片刻,最终还是回了自己院子。
虽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让平日里狗皮膏药一样的人突然没了动静,可他知道陈景裕那性子,一会儿肯定要赖上门来的。
可这一次李映白失算了,一连两日,陈景裕那边都没什么动静,无论他出门时还是归家,都只能见到隔壁院子紧闭的院门。
早上,李映白终于放了身段,在院中对着隔壁院子唤了一声,“陈景裕!”
半晌,那边也无应答。
于是又掉头回了自家院子,可脑中不住地想,那厮到底做什么去了。
第二日当差的时候,巡完街竟然一不留意就走到了元宝街,元宝街是陈景裕那宅子所在地,李映白回过神来时,才发觉仿佛是一双脚自己长了主意,怎么走到了这里来。
他看了看那院门,踟蹰一会儿,到底还是没进去。
又过了两日,来财忽然找了来,手里捧着一个布包袱,说是陈景裕叫他送来的。
来财跟着他进了屋子,把东西放到桌子上,拆开了外头包着的绸布,才发现原来是一件裘衣。
来财道,“这是我们爷一早就放心上的,他让人从北边榷场买回来的狐皮子,这种银狐只有关外才有,好容易才捎回来,前些日子让人做成了外袍,爷说近日更冷了,怕耽搁,叫小人赶紧给公子您送来。”
李映白看了那裘衣,那狐狸毛竟白得如雪一般,光滑得仿佛绸缎,一瞧就是好东西,可他连手指都没伸去碰一碰,来财在一旁看着心里就有些打鼓,怕李映白不收。
他可记得来时陈景裕的吩咐,叫无论如何也要让李映白收下。
正想着要怎么开口劝说,忽然听到李映白问,“你们爷他……近日在做什么?”
来财闻言脸色一下子有些不好,“在家里呢,我们家三太太的病突然重了,听大夫的意思,恐怕不大好,爷便一直守着她的。”
李映白闻言点了点头,来财一时间也没看清他的神色。
忽又听了一句,“看来你们爷倒是挺喜欢这个三太太。”
来财一听又有些犯难,踌躇着才道,“爷对府上每位太太都好,只是三太太从前是我们大少奶奶身边的人,这便要不同一些。”
李映白不再说什么,来财见他到底没有不要那狐裘,便忙告了辞,生怕再晚些等李映白回过神来后就让他把东西带回去。
李映白不知道陈景裕那三房病得究竟多重,可没想到才过了一日,就在街上听闻了陈家有人病故的消息。
陈景裕在外结交的朋友多,他为小妾治丧,元宝街竟也仿佛变得热闹了许多,外头都知道他对他这三房看重。
陈景裕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其实入秋那会儿香兰就病了的,请大夫来开了方,药吃下去病看着渐渐好转,后来又加上李映白的事,他就没再留意了,只觉得不会有大碍。
前些日子他一直在桐花巷,连家也不着,直到下人匆忙来报,说是三太太昏过去了,他听了忙赶回去瞧,香兰的病却一日比一日重,连大夫也束手无策了。
香兰让病给熬得没有了精神气,成日半睡不醒的,稍微有点神思就会哭着叫他,陈景裕便不敢走,只能那么一步不离地守在她房里。
他也不是没有想到李映白,可自己脱不开身,况且,他也明白,一贯都是自己缠着他,想必就算不在几日,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当紧的事,他也不会在意。
来财送了裘衣回来的时候,他将来财叫了过去,仔细问了问李映白的情形。
“李公子都挺好的,也收下了裘衣,没说什么。”来财答。
陈景裕点了点头,自己也是多此一问,这才隔了多少日子,能有什么不同的么。
心里倒是想问问他有没有问到自己,可陈景裕一想,这几日自己不在,他怕是乐得清静吧。
说到底还是自己心里惦记着,他没再问,只挥挥手让来财下去。
本来还盘算着要不要回桐花巷一趟,夜里香兰就不好起来。
香兰大概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也不让人去请大夫,只让丫鬟给她换衣裳。
陈景裕看着她那样子,人瘦得脱了相,身上的肉都化成了水似的,和骨头都分开了,一抬手,那皮肉就掉着,看着人心惊肉跳。
陈景裕心头一酸,“这大半晚的,换什么衣裳,你好好歇着吧,我让人熬了要你再吃一剂下去才是要紧。”
香兰却摇了摇头,她如今没有力气,仿佛连舌头都不大动得利索,甚至连大夫都嘱咐过,让小心看着,万一舌头使不上力气,可能会把喉咙给堵住。
可她还是费力地说着,“药不顶事了……我要换衣裳,我要好好地到地下去。”
陈景裕眼眶一下子就红了,香兰是他的小妾里面最温顺的,家里再是鸡飞狗跳,她都不争不抢,他想起来的时候,去她房里坐一坐她就很高兴了。
下人们看着陈景裕的意思,陈景裕点了点头,示意丫鬟给她换衣裳。
换好了衣裳,香兰却让丫鬟将她的脂粉膏子拿来,说要傅粉,她前些日子身上长了些癍,府上下人们就偷偷地传,说人怕是保不住了,那癍分明就是死人癍,陈景裕治了那些嚼舌根的人,可自己心里却明白,香兰怕是保不住了。
陈景裕便从丫鬟手上接过脂粉过来,亲手替她涂,涂完又帮她画了眉,陈景裕是烟花丛里的惯客,画眉这样的事做得多了,如今也顺手,可画着画着,手就有些抖了起来。
香兰看见他眼里蓄着的泪,笑着问他,“爷,我还……好不好看?”
陈景裕只能点头,喉咙哽着,话说不出来。
等都弄好了,他扶着香兰躺下,香兰却拉着他的袖子要同他说话。
“爷,人一辈子真的很短的……往后,别光图快活,你总这样……少奶奶和我在地下不放心……”香兰的眼泪从眼角横流下去,落入鬓边,“你身边瞧着这么多人,可人是替不得的……不是找十个人,就能抵得上那一个的……”
听着听着,陈景裕的泪也落了下来,他流着泪点了点头,香兰见了便想伸手去替他擦泪。
可此时她哪还有什么抬手的力气,手都是颤颤巍巍的,陈景裕抓过她的手,自己握着贴到脸上,再用她的袖子将眼泪抹了,然后冲她笑了笑。
香兰便也笑了起来,最后只道,“爷,往后要珍重……”
那是她的最后一句话,那之后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陈景裕握着的那只手就彻底凉了。
屋子里下人们哭成了一片,香兰从前是陈景裕发妻元娘身边的婢女,元娘是个温吞性子,待下人和善,香兰受了她的好,之后也善待自己身边的人,所以她这一去,下人们哭得都是真真切切的。
陈景裕让人布置好了灵堂,又办了道场,周围的人家看了都说,那排场看着像是哪家正妻过世。
李映白也听了消息,他也去了元宝街,远远看到了陈景嵘从马车上下去,还有俞祝生等人,想必此刻陈景裕的身边不少人陪着,多他一个也不多,去了反倒是自己尴尬。
这样想着,又折返了回去。
陈景裕又要守着灵堂,又要操持各种事,众人哭的时候他也没再流过泪,就那么挺着。
找的先生给算的出殡的时辰是在丑时,有两种时辰是最差不得的,一个是接亲,一个是送葬,陈景裕没敢合眼,掐着时辰送香兰出城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