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送终

老太太的后事是陈景裕来打理的,他又让来财去府上叫了好几个小厮丫鬟过来。

等将遗体给擦洗干净,又换上了寿衣,然后等棺材送来,也不知道李映白什么时候会回来,想着要让他见遗体最后一面,他便坚持不让人彻底封棺。

可那些人也告诉他,老太太是病死的,遗体很快就会发黑腐烂,若是李映白回来得晚,可能见到的最后一眼,也只是会给他留下阴影而已。

“再等两日吧……”他缓缓道。

灵堂很快搭了起来,请了城外三清观的道士门来做道场。

老太太就李映白一个孙子,这会儿又不在跟前,茯苓即便同她再亲,也只是个下人,又是个女子。

于是陈景裕索性就带了了高高的孝官,穿上了斩衰麻衣,按照规矩给老太太点烛上香,按照道士的要求做完一切法事。

即便是有人来灵堂祭拜,也是由他对人叩首道谢。

只当是替李映白披麻戴孝给老太太送终。

傍晚时,院子外头来了一辆马车,下人扶下来一位妙龄少女,一路哭着走了进来,进到灵堂内,一见那棺材哭得就更加厉害。

茯苓自然认得,上前劝道,“二小姐,您节哀。”

陈景裕从茯苓那儿才知道,原来这是顾家的二小姐,顾文瑛。

顾文瑛磕完了头上了香,转头才发觉一旁的陈景裕,再一看,他竟还穿着孝子孝孙的麻衣,便更加震惊。

茯苓向他说了陈景裕的身份,说是公子的朋友。

顾家在滁州城里也算稍有些脸面,顾文瑛自然早就听闻过陈景裕的名字,之前也听说了李映白将其打了一顿,然后还被府衙抓到狱中,那时候她担心李映白,还想劝得大哥拿银子去疏通,可她上头那两个哥哥怎么舍得给李映白花银子。

顾文瑛如今听茯苓说陈景裕是李映白的朋友,本是不相信的,可一看到他身上的笑意,又听茯苓说这些事都是他安排下来的,若非真心相交的挚友,又怎么会坐到这个份上。

无论外头怎么传陈景裕这个人,顾三小姐看他在老太太灵前这般尽心尽力的模样,也不由心生敬佩,又上前跟他道了好几声谢。

“我小时候,承蒙过老太太的照顾,那会儿跟三哥哥一块儿,”她想到过去,又哭得说不出话来了。

据陈景裕所知,顾家有两个嫡出的公子,顾文瑛嘴里说的三哥哥,应当指得就是李映白了。

顾文瑛在灵前哭了一两个时辰,丫鬟却进来提醒她回府,顾文瑛对那丫鬟道,“我是晚辈,自然要在灵前守着一通晚,我不回去了。”

那丫鬟着急道,“我的小姐,您可忘了您出来时怎么跟夫人说的,夫人可千叮嘱万叮嘱,让您一定要早些回府。”

顾文瑛却不肯听,甚至连陈景裕劝她,她也不肯让步,坚持要穿着孝衣在灵堂前守夜。

老太太过世的消息早就传出去了,可顾家那位夫人和两位公子连差人来问一问都没有,他们对这祖孙两人什么态度,不言而喻。

这只有这顾三小姐,想来出来时也是同家里周旋了一番,才让她母亲同意让她来。

陈景裕看着空荡荡的灵堂,除了他和顾文瑛,其余便都是陈家的下人了。

他想到老太太身前说的那话,她说,我家玉官他,很可怜的……

他想着当年祖孙俩被顾家赶出来,在桐花巷相依为命这些年,究竟都是怎么过来的,想必无论他怎么设想,实情都会更加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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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映白是在三日后回来的,早在前一日,陈景裕已经无奈让人那铁钉给钉上了棺盖,用那石灰等物,把缝隙都给堵住了。

他是想等李映白回来见老太太最后一面的,可尸体已经开始发臭了。

李映白看到门口的灯笼改成了白色心里就已经沉了下去,一进院子,满目素藩,他整个人都呆愣着。

等他一步步走到灵堂里,一眼就看到了香烛后夹在木凳上的那口黑漆棺材。

他仿佛是不知道身处何处,左右四顾,一下子就看到了身着孝衣的陈景裕缓缓朝自己走来。

“陈……”刚一开口,陈景裕就一拳揍到他脸上。

李映白只愣愣地,竟像是在等着他的第二下,可陈景裕的手已经垂了下去。

他的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了,“李映白,你来晚了。”

李映白腿一软,就那么颓然跪倒在了他身前。

陈景裕攥紧了拳头,哑着声音道,“陆家有什么事,竟值得你连老太太都不管了?”

“我没料到,没料到……”李映白喃喃说了两句,就再说不下去了。

陈景裕伸手取下头上的孝冠,本想是扔到他面前的,可一想到这是灵堂,最终便只蹲下了身去,伸手戴在了李映白的头上。

“我替你披麻戴孝了三天,你回来了,”他缓缓说着,又将伸手解了腰间麻带并那孝服都脱了给披到了李映白的身上,“对老太太的这份心,我也尽到了。”

他起身向外走去,李映白回头朝着他的背影看了长长的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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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景裕一连在灵堂前守了三日,陈景嵘知道后本要去替他的,他没有让。

陆晚筝有了身孕,红事百事冲了不好,况且景嵘根本都认不得老太太,这是他自己想尽的一份心。

回府后陈景裕就累倒了,他睡了一日一夜才醒来,一醒来饿得连吃了两碗汤面下去。

没两天,他便听到了消息,知道了陆家究竟出了什么事。

陆家大公子死在了外头。

陆家说的是被山贼给害了,外头都传是被仇家所杀,李映白正是陪着陆仲轩前去将兄长的尸身给找了回来,那之前陆家一直对外保密,直到陆家大公子的尸身被带回来,设起了灵堂,陆大公子的死讯才传扬了出去。

陈景裕也终于直到李映白为何在这时候还要跟着陆仲轩跑这一趟了。

他想起那日自己揍他的那一拳,本还想着终于讨回来一拳,可如今好像,也是有些冤枉了李映白。

他让来喜去打听,来喜回来说,老太太已经被下葬了。

陈景裕点了点头,却又忽然想起那日老太太说的那封信。

于是只能让车夫驾车,将他送去桐花巷。

等到了院门口,竟有些踌躇,不妨院门忽然从里头打开了。

茯苓正要出门,没想到就看到陈景裕站在门外,便回身对着里头喊了一句,“公子,陈大公子来了。”陈景裕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因老太太的丧事已经办完,院子里的一些白幡已经撤了,但正堂里还摆着灵牌,李映白从里头走了出来,站在檐下看着他。

陈景裕先进了堂屋,老太太的灵牌供奉在正中,灵牌前点着香烛,两侧点了两盏琉璃灯,陈景裕先跪下对着灵牌叩了首,上完了香又跪着给老太太烧了些纸钱和折的金银锭。

李映白什么都没说,只站在他的身侧,静静看着他做完这一切。

等陈景裕烧完了纸,起来时膝盖竟有些发麻,正想拿手去撑,一旁的李映白眼疾手快,一把抓着他的手,将他扶起起来。

“谢谢。”他对着李映白道。

“该说谢谢的人是我。”李映白低声答。

他早听茯苓将之前的经过都一一说清楚了,陈景裕不仅在老太太生前一直守在她床前,死后又身着斩衰替李映白当孝子贤孙,做完了整个道场,之后连着三天三夜,都在给老太太守灵。

连前来吊孝的邻里街坊见了都唏嘘感叹不止。

李映白想到自己回来那日看到的陈景裕,憔悴得不成样子,却还要强撑着,眼下全是乌青,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他将孝官麻衣批到自己身上后走出去时,李映白回头去看他,见他脚下都是虚浮的。

他知道要对陈景裕说谢谢,可一句谢谢却太过单薄,他不知道要怎么说怎么做,才能表达心中那复杂的情绪。

陈景裕却只对他摆了摆手,语气平常的道,“只当是全了我同老太太的一场缘分,你不必放在心上。”

说完又问他,“老太太的屋子你收了没?”

李映白摇了摇头,“东西都没动,原样放着的。”

“那就好,”陈景裕松了口气,然后对他道,“你跟我来。”

陈景裕带着他走进了老太太身前那间屋子里,走到床帐前,指着床头那只红漆鸡翅木枕道,“老太太临终前跟我嘱咐,说这枕盒里头放着一封留给你的信,钥匙在什么地方你应当知道,你记得取了来看。”

李映白点了点头,“好。”

说完陈景裕便转身出去了,李映白静静跟在他身后,等走到正堂外,陈景裕开口道,“话也带到了,我也该走了。”

李映白却忽然道,“除了那封信,奶奶她……临终的时候可还说了什么话么?”

陈景裕转头去看向他,有些犹豫。

老太太是还说了一句话,可他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或者就干脆说没有。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开口道,“倒是还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