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老太太

等陈景裕清醒的时候,陈景嵘也劝他。

“大哥,听俞大哥说,清波楼又来了新姑娘,你和俞大哥去看看呗,”他循循善诱,“或许就有看得上的呢,咱买一个回来,多少银子都不是问题啊。”

从前陈景嵘也是跟着陈老爷子一起,屡次想要让陈景裕戒了这游戏花丛的毛病的,谁知如今他对那些姑娘不感兴趣了,陈景嵘倒着急了。

不说别的,他这么成天买醉,身体也受不了啊。

陈景嵘因听俞祝生说到他大哥曾经和俞祝生去小倌馆,便又与俞祝生商议道,“俞大哥,这一块你最熟悉,你看看滁州城有没有那种好看的小倌,让人来陪陪我大哥,银子都不是事儿!”

“银子是不是事,可关键我找不到这样的人啊,”俞祝生叹道,见他不解,又道,“二公子,你大哥他看上的人,不是别人,是李映白,你应当是没见过李映白,这滁州城不可能有小倌长得比他好看了。”

陈景嵘和他们几个不一样,对美色一道毫无感触,有些时候可谓是不解风情,他这辈子就喜欢一个人,就是他娘子杜晚筝,他一直认定杜晚筝就是世上最好看的女子。

“你不知道,大哥他可不是第一个对李映白动念头的人,可李映白那一身功夫,谁敢上前,大哥也不是第一个挨他揍的,”俞祝生笑了笑道,“不过,大概也只有大哥,挨了一次打还能去招惹,你瞧,这不又来第二次了么。”

陈景嵘皱眉思索着,想了好一会儿,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低声道,“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帮他把那李映白弄到手!”

俞祝生却摇了摇头,出口相劝道,“不成的,你们家那些护院加起来怕都打不过他,二公子,我说句实在话,大哥他喜欢别人还好,那也就是要钱,他喜欢李映白,那可真是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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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陈景嵘要是再劝他哥去逛花楼,买小妾,陈景裕就只摇摇头道,“我往后都不会再找小妾了,我就守着真儿她们几个,一家人和和乐乐的就足够了。”

一句话说的陈景嵘毛骨悚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如今那几个小妾都是他的孩子,这一副沧桑的语气比他买醉还让人害怕。

陈景嵘甚至真的担心过,他哥会不会去庙里剃发。

陈景裕浑浑噩噩过了这么久,再也没有使人去打听过李映白的情况,其实别的不说,对老太太的身体他还是担心的,

只能暗中差了人去保生堂,嘱咐周大夫要对老太太的病情更上心些,可其实陈景裕心里也明白,无论周大夫再多上心,老太太那病也究竟是没有多少光景了。

到时候,不知道李映白会如何伤心难过。

“可这些说到底同我也没有干系了……”他苦笑着喃喃低语。

他一直在努力地想要靠近李映白,也不断告诫自己要忍耐,可越是靠近,原来更难以忍耐。

这些日子他也想了很多,枉他也算是也算是欢场常客,可从前总是用银子去换的,其实也从未认真对待过,所以才这么笨拙。

到底还是搞砸了。

他不能去想,只要一想,脑子里的所有念头都是,他这会儿会怎么恶心我。

恶心……

是的,陈景裕想到那一日,李映白的神情,那是他情绪里最真实的反馈,比起落到身上的疼痛,这才最伤人的。

“罢了罢了,”他叹了口气,“爷还是继续风流浪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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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陈景裕是在潘真儿房里歇的。

两人让丫鬟在床里摆了小几,放了帐子,就在里头掷卢饮酒,潘真儿使尽了浑身解数,变着花样的讲笑话想哄陈景裕高兴。

两人正玩在兴头上,忽听到外头一阵嘈杂声,然后就是敲门的声音。

潘真儿身边的丫鬟在外头道,“爷,来喜来寻您,说是有事情要禀报。”

“来喜?”陈景裕疑惑道。

自那日从桐花巷回来,来喜也向他说了李映白那番话,不让来喜再回那儿了,陈景裕便摆摆手,让来喜继续待在府里。

那之后他再没见过来喜,也不愿见到。

他皱了皱眉头,最终还是道,“让他进来吧。”

来喜一进来还不待陈景裕发问,就着急禀报,“爷,是茯苓,她找到府上。”

“茯苓,桐花巷的那个茯苓?”陈景裕问道。

来喜点了点头,“她这会儿找上门,护院不肯让她进,她便说与我相识,我只能来禀报爷您。”

茯苓找来,自然是李映白的事,陈景裕却有些犹豫了,过了一会儿,才转身披上外衣道,“走,我同你去见她。”

茯苓一直候在府门外的,见大门重新打开,陈景裕从里头走了出来,她一眼就认出了陈景裕,这会儿如同见到救世菩萨一般,上前急切地道,“大公子,我们老夫人快不行了,我们公子也不在,我不知道要怎么办,求求您,救救我们老夫人。”

“李映白不在?”

茯苓不住点头,“我们公子和陆家二公子一块出去了,走了好几日了,怕好些日子才回得来。”

陈景裕已经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先安抚了茯苓,“你别急,我来想办法。”

然后转头反复来财和来喜,“来喜,备车随我赶去桐花巷,来财,你去周大夫家,将他叫起来,我再让车夫去接你们过去。”

这样一番安排后,陈景裕便先带着茯苓和来喜赶去桐花巷。

等陈景裕赶到桐花巷,进到老太太屋子里一看,她躺在床上,用力地喘气,床下扔了几张帕子,上头全是血迹。

陈景裕走上前,见老太太那样子,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咙似的,连呼吸都极为费力,认出了他来,想要说话也没什么力气。

陈景裕见了忙走上去,握着她的手,安抚道,“您别怕,我已经让人去请周大夫了,他来了就好了。”

老太太如今就剩了一把骨头了,脸上也没什么雪色,甚至面色隐隐发着乌青,眼睛也凹了下去,脸上的头根本挂不住,像掉着一般。

等周大夫赶来,他给老太太诊脉,陈景裕忍不住走到一边,低声问茯苓,“老太太这个样子了,李映白他为什么还要出去,他去干嘛?”

说到最后,已经是在强忍着怒气了。

茯苓要哭了一般,“是陆二公子,有着急的事找到我们公子,公子走的时候,老太太还没有这般严重的。”

陈景裕捏着拳头,没忍住一拳打在墙壁上。

周大夫诊了脉,又将老太太眼皮掀开看了,连舌苔都看了一遍,起身时看那脸色陈景裕就知道不好,等他跟着周大夫走到外头,周大夫便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成了,就这一两日了,你们问问老太太想留什么话,趁她还有清醒的时候,能说出来。”

周大夫还没说完,茯苓已经哭了起来,陈景裕转头道,“别哭,老太太能听见。”

茯苓只能拿手捂住嘴,无声的流泪。

周大夫既已如此说,陈景裕知道已经是没办法了,让来财送周大夫回去,再让茯苓去烧水。

“老太太出了许多汗,用帕子沾了热水来给她擦一擦,”然后他又将来喜也叫来,对了茯苓来喜道,“如今老太太跟前必要一直有人守着,不能她醒了叫人叫不应,知道了么?”

茯苓和来喜都含着泪不住点头。

茯苓烧好了水,拧了帕子仔细给老太太擦了脸,不一会儿来财也回来了,陈景裕便让来喜同茯苓守上半夜,自己和来财守下半夜。

上半夜老太太醒了两次,都是一直咳,又咳得帕子上都是血,那些血里都带着血块,有的颜色已近乎乌黑。

到下半夜,陈景裕便让茯苓和来喜去歇一歇,自己同来财守着。

整个下半夜,老太太都没怎么醒来过,可忽然到了拂晓时分,陈景裕只觉得眼皮不住往下耷拉时,忽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景裕……”

他睁了眼看过去,发觉老太太也正睁眼看向她,老太太气若游丝,低声道,“辛苦你了……”

陈景裕刚摇一摇头,就听得老太太问,“茯苓呢?”

“她上半夜一直守着您,这会儿在睡觉,”陈景裕在答道,又问,“我去帮您把她叫来?”

老太太却摇了摇头,“跟你说也一样的。”

说着又对陈景裕招了招手,等他走上前,俯下身去,这样说得更清楚,老太太说话也不会太费力。

“我给玉官……留了一封信,”老太太费力地慢慢道,“在我枕盒里,钥匙他知道在什么地方,他回来……你帮我告诉他……”

“嗯,好,您放心吧。”陈景裕答道,眼眶发热。

“景裕啊,”老太太忽然道,“我家玉官他……他很可怜的……往后,你帮一帮他……好不好?”

陈景裕握着他的手,不住地点头,又不停地答“好”,仿佛是听了他的回答安心了,老太太低低说了句,“那就好……那就好……”

等她这话说完,像是再没了力气般,缓缓闭上眼睛后便没有什么动静了,陈景裕握着那只手,便明显得感觉到,那只手慢慢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