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醉酒

李映白将消息告诉了老太太,老太太欢喜地不行,只说无论如何也要看着他成亲娶妻后也才咽气。

李映白看着老太太高兴的样子,心里却是一片黯淡,他是一心让那想让祖母宽心,想让尽一切力能哄得她在最后的日子里快活一些,如今听了祖母的话却又暗暗担忧,若是了却了这桩心愿,祖母是不是就再无求生的欲望了。

他既盼着老人家能安心,却又害怕她真的安心。

婚事还有诸多要筹备的,也需要一大笔银子,这一两年来,给祖母看病将他手里的钱花得都差不多了,之前准备聘礼,又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老太太也想到这一点,对他道,“玉官,等你成了亲,就有了家业,往后可得想要稳妥些的法子谋生,好不叫你那媳妇儿跟着受委屈。”

李映白点了点头。

“顾老爷在钱庄上的那些银子,咱们分文未取过,你若取了来,买个铺面做些生意是没问题的。”老太太如此劝他。

当初顾崇业临死前给祖孙俩存了一笔银子在钱庄上,连顾家人都不知道,顾崇业便是才想着,等自己去世后,家里的人会为难祖孙俩。

“那钱我不会用的,”李映白淡淡道,“我一个七尺男儿,难道连安身立命的法子都谋不到么?”

他这几年,跟着陆家行镖走了不少地方,他的功夫比陆家最厉害的镖师还要好,有重要的镖便会请他随行,不缺钱花,可他明白奶奶担心什么,是想着他以后成了家,若还这样时常在外头行走,会添家中妻儿的担忧。

“唉,我知道你心中是有怨的,”老太太叹道,“当初顾家几个哥儿都入了私塾,你也想跟着去,日日都偷偷在窗外听,老爷也想叫你去的,是我出言劝阻了,我托他请了师傅来教你功夫,你本是不愿意,是被我逼着学的,那会儿吃了多少苦,我这心哪,都给疼皱了。”

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捶了捶胸口,李映白看得眼眶发热,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有怨,是我自己乐意学的。”

老太太握着他的手,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奶奶心里的苦衷你你会明白,奶奶不求你飞黄腾达,只求你安安生生的,我知道你心里最在意什么,你想知道你娘究竟是谁,好孩子,等你成了亲后,我再亲口告诉你。”

李映白抬头看着老太太,神情渐渐柔软,伸手去替她将眼角的眼泪去轻轻擦了去。

可李映白没料到,和赵家议定了婚期后没过多久,赵家那边就请了陆仲轩过去,陆仲轩从赵家出来后就将李映白找了来,告诉他赵家的意思。

“退亲?”他惊愕地道。

“是,说是彩礼原封未动,可直接退还,请你见谅。”陆仲轩有些小心地对他道。

“怎么这么突然……”李映白喃喃问道。

“我也不知道,问了他们爷不肯说实话,只说是舍不得女儿,想多留在日子,我原想说那只将婚期往后延便是,他们却推说不愿耽误了你,我瞧那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也没法子再说和,便只能先来告诉了你。”

李映白怔愣了好一会儿,也不是有多难过,但确实太过始料未及,想了想才又道,“他们既然如此作想,也不能强求,罢了。”

他想,自己家世不明,又无定业,人家不愿意将女儿嫁给自己也不是没有道理。

“映白你别担心,”陆仲轩又劝道,“我再给你相看几处,嫁娶之事说来也要看缘分的。”

李映白不好驳他好意,心里有些烦闷,面上却平静的道,“多谢你了,仲轩。”

“你我兄弟,何须言谢。”陆仲轩道。

等他回到桐花巷,见到陈景裕正从马车上下来,陈景裕一转头也正好瞧见了他,便立在原地等着。

等李映白走进,陈景裕盯着他仔细瞧了瞧才道,“怎么了,有心事?”

李映白只轻轻摇了摇头。

陈景裕却不信,看了看院门,压低了声音对他道,“你这双眼睛可骗不了人,我可看得出,是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也帮你想想法子。”

见他执意要问不肯罢休的样子,李映白只淡淡道,“是前些日子仲轩帮我与赵家说的那桩亲事。”

陈景裕听他一说就更在意了,盯着他问,“亲事怎么了?”

“不成了,”李映白没有看他,面色如常道,“他们不乐意。”

陈景裕正思索着要说什么话,又如何安慰,就听得李映白低声道,“我这样子的,想来也确实不是什么良配,他们看不上也不奇怪。”

陈景裕一听,立马皱眉急冲冲道,“你怎么不是良配了?你哪里不好,他们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

李映白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也没去细想他这番话,只苦笑了一下,“我有什么好的,此事随缘吧。”

他正要伸手去推院门,却被陈景裕拉住了手腕,他转头见陈景裕目光灼灼看着他,有些紧张地问,“娶不到赵家那姑娘,你很难过么?”

李映白这下是真的笑了,有些无奈地道,“我连人都未曾见过,多难过自然说不上,可寻常人哪个遇上这样的事,心里能痛快的?”

陈景裕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你不痛快。”

李映白正想说也不算多大的事,却觉手腕上一阵力道传来,陈景裕拉着他就往外走,“不痛快咱们就吃酒去!”

李映白还没来得及拒绝,陈景裕已经吩咐来财,“快将我给老夫人置备的东西都送进去,说我和映白吃酒去了,他稍晚些再归家。”

以李映白的功夫和手劲,要挣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见来财从马车里搬出的那一堆堆东西,对着陈景裕道,“你又拿这么多东西做什么?”

陈景裕指了指那些东西,“这些都是被褥靠垫之类的,我特意让人填了鹅绒进去,老太太如今成日都要躺在床上,要弄得软乎一些她身上才舒坦一点,好了,不说这些了,陪我吃酒去。”

见他这么费心准备这些东西,李映白便将拒绝的话咽了下去。

又是在那日的酒楼,也还是那日的位置,陈景裕接了小二送上来的酒壶,对着李映白道,“今日咱兄弟谁都得喝,不许再给我来上次的把戏,给不给哥哥这个面子?”

李映白点了点头,接过了他递来的酒,陈景裕殷勤地给他布菜,又劝解了几句,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之类的话,李映白也就随口应着。

陈景裕一边说,唇边的笑意却是有些掩不住,只能尽量不去看他,等他再斟了酒,一抬头就见李映白两颊上都染了霞色。

他正拿手支着头,虚虚靠在那窗格子边,泛着点点水光的双唇微张,一双点漆似的眼眸如今半掩着,留着两扇又长又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陈景裕手已经僵在了半空,整个人似被抽空了魂似的,耳边仿佛都有自个儿胸膛里的轰鸣。

要了命了,怎么突然就给他看了这么一幕。

“映白……”他轻声问道,“你醉了?你酒量就这么……浅的?”

这一壶酒都还没下去,大半也是自己喝的,算起来他喝下去至多不过五六杯,陈景裕一直以为,李映白这一身功夫又常在外游走的,酒量自然不浅。

李映白听到他的声音,缓缓睁开了眼,不肯服输道,“没醉,我还能喝。”

说完又自己拿起酒壶去自己杯中斟酒,可陈景裕看他那手都有些不稳,酒液洒了好些这才斟满,然后一仰头就喝了下去。

他扬起头时,那脖颈似一段葱白色的玉,随着吞咽,喉结滚动,又有酒液从唇角滑落,竟顺着脖子划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瞧,我还能喝的,”他又斟了一杯饮了下去,结果杯子都险些放空。

“我算知道为什么那日你不肯陪我喝酒了……”陈景裕含着笑道。

又拿过他的杯子,替他斟满,只是唇边的笑意再也下不去了,声音里也满是愉悦,“映白啊,你知不知道,像你这样的酒量,出门在外是很容易吃亏的。”

李映白被他又劝了一杯酒下去,脑子彻底晕乎了,只能靠在窗户沿上,胸口有些起伏,缓慢地一呼一吸,声音里也带了一点鼻音,低低道,“不会,他们打不过我!”

陈景裕几乎是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满心的欢喜要溢出来了似的,内心鼓噪个不停,他忍了忍,最终还是起了身,将雅间的门给阖上,又将门栓给落了下去。

他没有走回自己的座位,却是坐到了李映白所坐的那条长椅的另一头。

他忍着没有靠得太近,怕引得李映白的注意,只瞧了瞧他的杯子,低声问,“要不别喝了?你看你是真的有些碎了。”

李映白却摇了摇头,只对他道,“给我满上。”

陈景裕又给他满上,再将杯子递到他手边,可李映白这会儿只觉得脑袋重极了,连眼皮也似又千斤重,那酒只喝进去一半,另一半都顺唇角流下去了。

陈景裕拿走了他的杯子,又拿袖子去给他擦唇边,一边擦一边轻声哄道,“好了,你能喝,你没醉,咱们不喝了好不好?”

陈景裕又往他那儿挪了挪,侧着头痴痴地看着他,低声问,“现在还难过么?”

李映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仿佛也不知道自己要表达什么。

他头微微偏着,外头的日光像一层碎金子似的,全洒在了他的发间,衬得他那肌肤如雪色一般,在光线的描摹下,那紧绷的下颌像是画中的一道笔墨,又像是一线清泠的刀锋,让人无法移开目光。

此时一阵风过,将他鬓边几丝碎发拂动,那发丝却像是连着陈景裕的心弦,也被彻底拂乱了。

天下的无边美景都似乎莫能与之相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