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登门
陈景裕手里的茶杯都被他搁下了,只凝神看着外头,李映白应当是送那大夫出来。
他今日身上是一袭白色布衫,腰间系着带子,袖子都被扎到手肘处,整个人看着就更是清朗挺拔,即便穿着这么简单的一身,可只往那儿一站,也格外扎眼。
他见那大夫同李映白告了辞,于是招呼来财,“你看到那儿没,就是从李映白身边走开那个大夫,你跟上去,将他给叫住,问清楚他是哪个药铺的,带到这儿见我。”
来财听了便下楼去寻人,不一会儿就将人给带了上来。
来财告诉他,这大夫是保生堂的坐堂大夫,姓周。
陈景裕笑了起来,这可赶巧了,家里别的财路他或许不清楚,可这保生堂里,陈景嵘是出银子入了伙的,这他可清楚。
那大夫竟也认得来,上前来便拱手道,“大公子!”
陈景裕点了点头,指了指对面的长椅,“周先生你坐,今日找你来是有事想问一问。”
那周大夫有些紧张地坐下,“您请说。”
“你方才从那桐花巷里出来,是去给谁家看的病?”陈景裕问他。
前些日子,李映白把陈景裕给打了的事传得满城皆知,尤其保生堂又是陈家入了伙的,这周大夫一早也听说了,这会儿听陈景裕问起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难道大公子是生气他们还给那李映白看病?
他硬着头皮答道,“是来给李映白李公子家。”
出乎他意料,陈景裕并没有发脾气,反倒是点着头“哦”了一声,神情也没有起伏,仿佛早就猜到他要答什么。
“他怎么样?”陈景裕反倒是有点担心的样子,继续问着,“没什么内伤吧?”
那周大夫眼神都有些变了,整个人更加紧张,他心里想,此时是不是胡诌说李映白内伤严重,大公子就会高兴了。
他如实答道,“小人不是给李公子看的病,他请小人来是给他家中祖母诊治。”
陈景裕恍然大悟,“哦哦,是了,他祖母病着,那你瞧得怎么样,老人家没有什么大碍吧?”
周大夫却摇了摇头,“李公子一直都是在咱们这儿拿的药,老太太的病从前也是小人看的,多年的肺痨了,如今发作得厉害,没多少日子了。”
陈景裕听得微怔,“这么严重了?”
周大夫点头,“一直在咯血,看样子怕撑不到明春,也就是这半年的事儿了。”
陈景裕的神色也跟着凝重起来,“李映白可知道?你告诉了他只剩半年的事了么?”
“告诉了的,”周大夫答道,“李公子早知道了,可还是请我继续医治,我也劝了,这不过是白花银子,李公子却坚持,他是个执拗的性子。”
周大夫一边说一边看陈景裕的神色,竟听到他低低道,“可不是么……”
从桐花巷回来后,来财发觉陈景裕的神色一直有些凝重。
等回到了府上,潘真儿本一早就候着他,陈景裕也几句话将她给打发走了。
等潘真儿一走,陈景裕就拿了一袋银子给来财。
“你去给爷置备些东西。”他如此吩咐道。
第二天一早,来财将置备好的东西放到车内,又陪着陈景裕去了桐花巷,出门时他也劝了陈景裕,再带上一个护院,却被陈景裕给拒绝了。
来财纳闷地想,被李映白打了一顿之后,爷如今怎么反倒是一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了。
马车到了桐花巷,停在了李映白家院门外,来财提着东西跟在陈景裕身后,在巷子里左右看了看。
这巷子住的人家少,十分清净,他心里想,要是一会儿李映白动起手来,喊人都喊不应了。
陈景裕回头见他一脸灰白,仿佛看穿了他的担忧,还笑着安慰他,“害怕?爷告诉你一招,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你多笑笑。”
陈景裕走在前头,还自己去敲了门,里头传来一个小姑娘的声音,嫩生生的,“谁啊?”
随后有门栓被拿下的响动声,门被从里头拉开,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站在门内,看着门外的主仆两人问道,“请问您二位找谁?”
“我找李映白李公子。”陈景裕答道。
那姑娘见他脸生,也不知道要不要放他进去,这时院内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陈景裕便见李映白往大门处走了来。
因门是被打开了一小截,李映白并不曾看到门外的人,那姑娘正回头对着他道,“公子,是来找您的。”
李映白走上前,脸色在看清了门外的人后彻底变了。
他一把抓住那姑娘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身后,仿佛门外有什么吃人的恶鬼似的,冷声道,“茯苓,你先进去。”
茯苓听话了走了,李映白就站在门后,一脸防备地看着陈景裕。
“你来做什么?”
陈景裕也好好将他看了一遍,还是昨日那身装束,只是昨日隔得远,只看了个大概,如今近了一看,他那五官便更加逼人。
分明就是最简单的布衣,却也被穿得这般俊逸,他又挺拔,饶是陈景裕已经在男子中算个子高的了,也只能与他平视。
说什么人靠衣装,这分明是衣装靠人。
穿金带玉,也比不上这样的一身皮囊。
陈景裕方才怎么跟来财说的,这会儿自己就是怎么做的,脸上带着笑容,态度十分诚恳,“来看看你。”
李映白双手已经握着,随时都能挥拳出去,显然是不信这番话,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是真的,”陈景裕忙道,怕他不信,又将来财手里提着的药材拎了过来,“你在牢里吃了些苦,听闻祖母也一直身体不适,我便让人捡了一些药材补品带了来。”
李映白丝毫不为所动,陈景裕转身让他看清楚自己身后,“你瞧,我什么人都没带,难不成是找打来的?我吃了你的拳头,你也受了罪,也算扯平了不是,咱们之前也算不打不相识,不如泯了恩仇,交个朋友?”
李映白静静听着他说完,然后淡淡答,“不管你是打着什么念头,我劝你还是作罢,我不缺朋友,没这个必要。”
他正要关门,陈景裕立马伸腿去抵住,冲着里头高声道,“我今日主要是来看看老人家的!”
他一直在外鬼混,别的没学会,这些泼皮无赖倒是最拿手的。
那院子不大,陈景裕算着李映白的祖母在屋内应当听得到,果不其然,里头传出一个年迈且虚弱的声音,“玉官,谁啊?怎么不请客人进来?”
李映白脸色这下更差,几乎是狠狠剜着陈景裕,正要开口回答,却被陈景裕抢了先,“老太太,我是映白的朋友,特地来探望您老人家的。”
这下子,李映白耐不过,只能开了门,却一把拎起陈景裕的前襟,低声威胁他道,“你要是有什么鬼主意,都冲着我来,你敢动屋子里那两人一根毫毛,我剐了你信不信?”
说一点不怕也自然不是真的,陈景裕是吃过李映白拳头的,可他也算好了,如今老人家就在屋子里,不到万不得已,李映白肯定不会动手的。
“你就信我吧。”他无奈地道,又让来财帮着将补品拿进去。
老人家是被茯苓搀着出来的,陈景裕见了忙放下东西也去扶,“把您老人家给惊动了,真是对不住!”
老人家含着笑,将他打量了一番,“这位哥儿看着眼生,是我们家玉官的朋友?”
陈景裕听明白了,李映白的小名原来是叫玉官,他不由笑了起来,这名字听着倒是一股子风月味,像什么馆阁里的人,和李映白那精致的相貌倒贴合,却与他那凶神恶煞的性子不符。
可也有老风俗,孩子小时候取个轻贱的名字,好养活,他这小名大约也是这般来的。
“老人家,我叫陈景裕,”他扶着老人家坐下,此时李映白也走了进来,却紧紧盯着他,陈景裕却对着老太太继续道,“跟映白结识不久,听闻您老身子抱恙,这才登门来探望,冒昧打扰了。”
李映白冷着脸,“茯苓,给陈公子看茶。”
老太太也招呼陈景裕坐下,见他带进来的大包小包忙道,“瞧你好生客气,既是玉官朋友,何须如此多礼。”
陈景裕摇头道,“应该的,映白前次受了些小伤,我放心不过,也顺便带了些药来。”
他这是故意打探,想看看老太太究竟知不知道李映白同自己那些过节,老太太却答,“是呢,前次出去,说是遇到贼人了,落了一身伤回来,把我给心疼坏了。”
陈景裕点了点头,看来李映白是瞒着老人家了,把在牢里受的伤说成遇上贼人,谁是贼人,明明是挨打的人是我,陈景裕心里嘀咕道。
李映白开口道,“奶奶,这位陈公子同我也只是萍水之交。”
老太太一听看陈景裕的目光反倒更亲切了,“那陈公子可太有礼了,我们玉官能交上这样的朋友,也是福气了,他呀,从小性子倔,做事直来直往的,眼里又容不得沙子,轻易交不到朋友。”
陈景裕却道,“这样的性子也挺好的,这世上奸猾之辈可还少么,映白这样正直之人才是难得。”
李映白听了冷冷一笑,暗道,奸猾之辈,说的可不就是他陈景裕自己么。
老太太咳嗽了两声,叹着气道,“可我担心他呀,我这身子是不成了,他在外头朋友又少,就这么独身一人,在外头吃了亏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老婆子我每每想着,死了都闭不上眼。”
“奶奶……”李映白皱眉道。
陈景裕也在一旁接口道,“老人家您不能这么说,您春秋还长着呢,况且这不也有我在呢,我既然跟映白是朋友,往后任是两肋插刀也是不敢推辞。”
老太太听着他这话,眼里都是泪汪汪的,摇晃晃的上前,李映白赶紧去扶,老太太走到陈景裕跟前,抓着他的手道,“好孩子,我可真是要谢谢你。”
说着,她又将李映白的手也抓住,然后覆到陈景裕的手背上,李映白怕惊到了奶奶,便强忍着,陈景裕却见缝插针,将掌心翻转,一把握住了李映白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