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花灯

两人就这么一路往春阳街走去,初时陈景裕不觉得,如今在外头待得久了,他才想起方才听来财来报李映白来了,他一听就赶紧往府门那儿去,压根就忘了要加衣裳的事,这会儿被寒风一吹,就有些察觉到寒意。

一想到冷,他又看了看李映白的身上,“你,你怎么就穿了这么点?”

大冬天的,他不穿棉袍袄子也就罢了,身上看着仅有两件单衣,又兼他身量修长浑身劲瘦,所以衣服看着还有些空,被风一吹袖子还飘飘荡荡的,陈景裕十分担心,他是为了贪好看才这样的。

李映白却道,“我多年练武,小时候师傅不让穿厚,这么多年习惯了,也不觉得冷,”说完李映白看了看他,“倒是你,是不是有些冷?”

陈景裕赶紧把笼在袖子里的手拿出来,“不冷,我也不怕冷的。”

好在春阳街还不算远,这会儿夜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灯市上的灯都是前一日就挂好了的,如今都一一点亮,一整条街顿时如银河般,被各式的灯烛给堆满了。

陈景裕没什么兴致,他年年都来,今年的灯市同去年也是大同小异,若不是为了哄他家里几个小妾,他早就看腻味了。

可他侧头去看李映白时,却发觉他虽然神情还是淡淡的,可目光四处逡巡,分明是看得有些起劲。

陈景裕嘴角不由自觉就扬了起来,这条街他当然再熟不过,于是道,“往年他们都会在鸿恩寺前头搭一座小鳌山,今年怕也是,要不去看看?”

李映白点了点头,看不出有多感兴趣,脚步却是稍稍加快了些。

陈景裕跟在他身后就一直笑,到了鸿恩寺,果然如他所言,外头已经搭起了一座鳌山,有花灯一层层搭上去,各式各样的,纷繁乱眼。

陈景裕留意去看李映白,见他看到鳌山那一瞬,果然目光微微发亮。

也因这鳌山是整个灯市最惹人眼球的一处,所以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好在两人都高,站在人群里如鹤立鸡群,一眼看过去也没什么遮蔽视线的,可李映白还是不露痕迹地微微仰了头。

那密集的花灯搭得如一座小山般,烛光透过花灯的灯壁,投下斑斓的光来,陈景裕却无心去看,人人都踮着脚往前头看时,他却只顾着偏头去看身边的人。

鳌山上投下的光芒此刻都流转在了李映白那一双眼睛里,他那黑色的双瞳里,如同星空般璀璨。

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好看的么,陈景裕如是想。

“好看吗?”他轻声问。

李映白点了点头,然后回过身答他,“还成。”

人越聚越多,李映白怕到时候挤不出去,便示意陈景裕走了,陈景裕本就没在看什么灯,只一个劲盯着人看了,见李映白迈开了步子便也跟了上去。

“你之前没来逛过?”陈景裕跟在后头问。

两人终于走出人流最拥挤的那一段,李映白道,“很小的时候来过一回,后来我和奶奶搬出了顾家,我奶奶她一直就是那个病拖着,上元这样的时候我自然要陪着她。”

其实春阳街不长,两人走完就站在街边的柳树下看不远处的孩子在河里放水灯,一盏盏小小的莲花状,随着水流往远处飘去。

陈景裕又贼心不死地开口问道,“所以那个王小姐……”

“王小姐的确挺好的,”李映白目视着远方道,“所以我不会娶她。”

“啊?”陈景裕愕然地看着他,“这是什么道理?”

“或许往后我也不会再成婚……”李映白淡淡道。

陈景裕这下是真给吓到了,想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道,“你……不会因为小宛吧?因为她成了我的人,你也不愿意再找其他人了?”

李映白回头看着他笑了笑,陈景裕没弄懂他这个笑是什么意思,只听得他道,“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不过不想拖累别人罢了。”

陈景裕还要再问,李映白却道,“相信我,有些事你不知道更好。”

“无论什么原因,也不至于不成婚吧。”陈景裕喃喃道。

李映白见他这个样子,本想问一句,怎么,难道你很想见我成婚么。

可想了想还是算了,他当然永远不会明白自己这样做的理由,若只是寻常原因,自然不必如此,或者说,如果不是奶奶过世时告诉了他那个秘密,他也不会这般打算。

夜渐渐深了,夜风一吹寒气就更加重了,陈景裕虽嘴上说自己不怕冷,可李映白见他不过是强忍着不打哆嗦,双唇都冷得有些发青,于是开口道,“灯也看了,回吧。”

陈景裕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他来找自己时说有事,可走了这么久,到底也没说是什么事,正想开口问。

“陈景裕,”李映白却突然开口叫了他一声。

“嗯?”他疑惑地看过去。

“其实现在我倒挺羡慕你的,”李映白低声道,“平平凡凡的……”

前头那句陈景裕听着倒还顺耳,可后面这一句,他怎么就觉得不像是在夸人的呢。

“你就羡慕这个?”

陈景裕甚至在想,他说的难道是相貌?因为的确,自己的相貌跟他相比,那实在太平平凡凡了,他难道是觉得身负美貌太累了?

“不光如此,”李映白答他,“如今我才觉得,你这样的人生态度也挺好的。”

“我的人生态度?”陈景裕拿手指向自己,他是越来越觉得李映白这怕是拐着弯在骂自己,“我什么人生态度?”

李映白看着他,十分认真地答,“今朝有酒今朝醉,人生得意须尽欢。”

陈景裕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美化自己的不学无术和风流浪荡,更令他惊恐的是,这个人还是李映白。

他甚至都想问,从前那个厌恶他至极对他嗤之以鼻的李映白去哪儿了。

李映白敢夸,他还真敢应。

“还真不是我说,这样确是我自己选的。”见李映白并没有笑话自己,他低声道,“我爹有两个儿子,可其实只要有一个争气的就够了,家业若是分给两个人去打理,那就散了,可我不能去跟景嵘争,即便我是哥哥。

“他娘一辈子就盼着他能继承家业,他从小就那么努力,不敢让她娘有一点失望,我却不一样,我娘早就不在了,也没谁对我抱多大的期望。

“他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娘高兴,他娘高兴他便也高兴,我爹自然也乐意,而我呢,这样随心所欲的也挺开心的,大家都开心,才是最好的不是?”

李映白静静听着,听完之后,看着他忽然道,“其实我还欠你一句道歉。”

陈景裕又给他搞得一头雾水,“你这人怎么说话一跳一跳的,我都跟不上了。”

“没什么,”李映白笑笑地摇了摇头,“原来传言果然大多非真……”

他想起当初,他听了陆仲轩的那些话,那些外头对陈景裕这个人的传言与猜测,让自己断定他就是个为非作歹无耻至极的人,然后就去对他动了手。

“那个,”陈景裕踌躇着,皱眉迟疑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上次你说可以继续同我做朋友,我说不想和你做朋友……那是我一时说的胡话,你可不可以就当我没说过?”

那日他十分硬气地说了那一通,拒绝了继续做朋友,原想着不再见到这个人的话,等时间一久是不是也就淡了。

过了这么些日子后,陈景裕不知道所谓的“日子一久”到底是需要多久,可他感受最深刻的就是,这日子可真难熬。

见了他难受,可不见,也这么难受。

“你要是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继续做朋友,”陈景裕一边说着,又怕气氛一时尴尬,便笑了起来,补了一句,“这多交个朋友总不是坏事不是,往后有什么困难也能互相搭把手是不是?你别看我不靠谱,我对兄弟还真是义字当头的。”

“兄弟?你那日不是说不想和我做兄弟么?”

陈景裕低头闷闷地想,你又不愿跟我有其他什么关系,做兄弟总好过做一个陌路人吧。

“陈景裕,”李映白偏过头去,仿佛是在看路边那些飘散的水灯,音调也十分的自然,一点看不出什么异样来,“你不是说要跟我好么?”